不平衡的自由霸權秩序
在特朗普當選前,美歐很多人一度擔心整個二戰后的自由霸權秩序將隨其登臺而瓦解,世界將重新進入大國的權力政治時代。截至目前,一方面是由于特朗普及其身邊人頗具“鷹派”色彩,一方面是由于美國建制派精英努力牽制特朗普為所欲為,這一秩序并未走向崩潰。然而這一秩序卻在政治、經濟和安全領域表現出愈發明顯的不均衡性。以往,民主人權、開放市場、合作安全是美國其霸權秩序的三大支柱,歷任美國總統從來是將它們視為“三位一體”,正如約翰·肯尼迪總統在他的就職典禮上所言,為了自由的勝利,美國將支持任何一個朋友,反對任何一個敵人。對于這一“神圣復合體”,特朗普卻明顯地區別對待。
由于青睞強硬的軍事行動,特朗普基本繼承了美國的全部安全政策遺產,似乎還要在軍方高級將領們的鼓勵下將它們發揚光大。特朗普雖然懷有強烈的經濟民族主義沖動,但幸好主張推行貿易保護主義政策的人只是其支持者中的一部分,環繞在特朗普四周的還有很多支持自由貿易的人,比如“高盛幫”里的“全球主義者”,其中不乏總統女婿庫什納、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加里·科恩這樣的白宮要員。以茶黨運動為代表共和黨經濟保守派則將注意力放在削減稅收和開支、保持預算平衡上,對“雇美國人、買美國貨”主張沒有太大興趣。兩派相爭的結果是總統首席策略師班農黯然離場,這也預示著特朗普經濟民族主義對開放市場的沖擊可能是“雷聲大、雨點小”。
在政治領域,美國向來高舉的民主人權旗幟幾乎被特朗普焚燒殆盡。在他看來,由于美國不該為某種國際秩序承擔特殊的道德責任,因此外部世界某個國家是否尊重人權、是否實行民主制度同美國的外交政策的關系不大,如果非要對世界各國進行分類,那就是“占了美國便宜的國家”和“美國占到它們便宜的國家”,而那些“免費搭美國便車者”——無論是否美國的軍事盟友、是否民主國家,在特朗普眼中都是“不能容忍”的。對于本屆白宮而言,外交就是追求經濟利益的“生意經”,價值觀無關緊要。當然,特朗普在國際政治領域也受到國內精英們的掣肘。不過相對于經濟和安全議題,國際政治秩序運行很少以對總統有約束力的法律條約形式進行,也正因為此,雖然美國國會能夠立法限制特朗普解除對俄羅斯制裁,阻止特朗普“不講原則”地接近俄羅斯,卻不能迫使他去滿世界推銷美式價值觀,只能坐看其與“不講人權”的杜特爾特談笑風生、與“不搞民主”的中國強調友誼。
特朗普塑造出來的“不平衡的自由霸權秩序”短期看似乎是“皆大歡喜”。各國尚不必因美國盟友體系的動搖而重新合縱連橫、擴充軍備;也不用太擔心美國在經濟上鼓吹經濟保護主義——畢竟經濟民族主義只是美國的利益集團之一,還不是很得勢。對于美國放棄人權民主的國際高壓,除了少數比美國還自由主義的西歐國家,大部分國家都會感到舒適,畢竟,多了一個“尊重各國文化和傳統”的美國總統,不少國家與美國的雙邊關系都會變得相對順暢。但長遠來看,當前這一局面又可能相當脆弱不可持續,因為美國在國際政治中的局部“民主化”是以國內的“非民主化”為代價。盡管截至目前,特朗普尚沒有顯示出能挑戰美國憲法制度的能力,但是誰也不能保證美國國內的政治發展就一定能克服民粹主義、權威主義的誘惑,而進一步的民粹化或將意味著自由霸權秩序各支柱加速從內部發生銹蝕。
總之,特朗普的“退出外交”絕非回歸老式孤立主義,而是美國例外主義的一種墮落形式,看似矯正了美國外交的部分弊端,但卻蘊含著更大的風險和在全球事務中的不負責任。美國卸下的負擔無人接管,這或許將是世界面臨的一種新式全球性挑戰。
作者:肖河,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來源:《世界知識》2017年第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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