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作者于杰先生于2014年年初一個內部討論的整理稿。中國過去4年的經濟軌跡正在印證文中的邏輯。有投資者因為此文調整了資產配置,有境外機構全文翻譯傳閱該討論稿。我們今天重發此文,希望幫助讀者和投資者更好地理解當下的形勢和中美經貿關系。
今天同大家探討兩個方面的問題,一個是全球經濟增長的條件和邏輯,包括2008年金融危機的原因;另一個,基于全球背景、中國過去35年經濟增長邏輯,以及當下的經濟困境。其中的一些內容,過去幾年也在報紙上發過,今天做一個系統的梳理,希望對各位有幫助。
全球經濟榮枯均有中美因素
一、經濟增長的條件,是勞動力、資金和資源。歷史的經驗表明,具備了這些條件,經濟不見得增長,或者不見得實現理想的增長效果。這些條件只能視為必要條件,要實現預期的增長,不僅需要稟賦接近的經濟體,還需要制度的配合。
19世紀以來,世界經濟發展迅速,根本原因是技術革新及傳播和應用,提高了生產效率。技術的發端和產業化普及主要在西方市場體,原因在于其制度對創新的支持、法律對知識產權的保護以及逐漸完善的企業組織對生產效率的提升,這些因素構成了系統化的、健康的市場秩序,促進了經濟的快速發展,并形成良性循環。20世紀之后的金融業發展,對技術創新及應用,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期間,后發經濟體的追趕、崛起,很好地印證了比較優勢理論。到目前為止,我個人是認同重商主義的,后發經濟體要階段性地實現經濟增長,必須依托開放、國際貿易。中國過去60年的經濟軌跡,也是一個證明。
技術研發上的相對“穩周期”(時間長)和后發經濟體學習周期的縮短,是一個矛盾。后者會在時間上對先發經濟體形成一個倒逼,先發經濟體的引領優勢會相對弱化,以往的平衡會被打破,摩擦不可避免,日益發達的金融市場將這種不平衡快速演化為危機。
蒸汽機、鐵路、化工這些新技術,傳播、應用的周期都比較長,鐵路的建設甚至在中國引發了政治革命。IT作為一個新技術,同時又是技術傳播的手段,**縮短了學習時間(歷史上新技術的推廣應用,極大地開發了民智,提高了學習能力,對新技術的傳播也很重要),IT技術又使得很多領域的新發明、產品的學習、“推廣”變得以秒計算,大部分社會穩定的經濟體,生產效率得以明顯提高,中國尤其受益。
具備革命性的新技術沒有在短期內出現,作為引領全球技術創新的美國,在中國這樣的快速學習者看來,“老師不靈了”。這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根本原因。
此次危機還有很重要的中國因素。得益于WTO之后的全球化紅利以及此輪IT技術的應用,中國經濟快速增長。由于缺乏很好的知識產權保護,中國企業低成本地利用新技術,快速提高生產效率,并大量向全世界特別是向美國出口,加劇了全球貿易的失衡。中國出口在WTO之后快速急劇增加,除了前述原因,還有幾個關鍵因素:歐美在2001年之后向中國敞開市場,沒有“最惠國待遇”一類的折騰;中國數以億計的勞動力參與到國際貿易活動中,有一個統計數字,說是WTO后,中國直接、間接參與外貿的勞動力達到3億,超過歐盟總人口;社會低福利降低了出口商品成本,比較典型的如低人工福利和環境污染;非經濟因素惡化收入差距,抑制國內消費。這些內容,后面會繼續探討。此間,中國積累了高額的貿易順差(主要是來自美國的順差,如果沒有來自美國的順差,中國的國際貿易將保持持續逆差;另外,美國官方公布的中美貿易順差同中國公布的數據有差異,主要是美國統計了通過香港等地轉口到美國的貿易品。美國的這個統計數據更客觀。很好理解,如果美國市場減少消費,這些轉口就不會產生,中國出口總量會隨之降低。),并以外匯儲備的形式再度回流美國金融市場。
中國的巨量出口和順差美元回流這兩個因素,使得美國在2000年網絡泡沫破滅之后,CPI持續保持低位,金融市場資金充沛。產業創新的滯后和資本逐利的要求,推動資本市場“自我創新”,“次貸”因此繁榮。缺乏實業基礎,金融泡沫制造的繁榮難以持續,龐大的資金又使得短周期的危害加大。
美國是全球最終消費市場,中國是全球最大生產車間,互相依托,全球經濟的繁榮和危機,均有美國和中國因素。
中國經濟增長的現實邏輯
二、1979年以來中國經濟增長的邏輯。過去35年,中國經濟總量倍增,以當年價格計,1979年GDP總量4062.6億人民幣,2013年是568845億,2000年之后增長尤其明顯。
取得這個成績,國際和國內的環境因素均不可或缺。國際上我總結為四個方面:亞洲無戰事、東歐事不斷、南美陷停滯、美國發門票。用官方的語言就是:“良好的國際環境”;國內因素主要是改革、開放政策。農村聯產承包,解決了糧食供給,解放了勞動力,為后來的工業化打了基礎;開放,就是找市場、資金,引進技術,開始工業化,特別是2001年加入WTO,融入全球經濟,搭上全球化的快車。這同前述的國際因素中的“美國發門票”是契合的。
從經濟增長的三個必要條件分析,中國在改革之初唯一缺少資本。如果考慮比較優勢,中國可以用人力優勢換取資本,開放是橋梁,解決了這個問題。這30多年的經驗證明,只要不折騰,市場、民眾可以做出理性選擇,解決生存和發展的問題。政策的價值在于,不違人性、市場規律,因為政策制定者并不比大眾聰明。就比如,改革之初的糧食增長,根本原因在于體力勞動者和土地肥沃的紅利,政策只是順應了民意。加入WTO,中國搭上了全球化的便車,非常典型的Freerider,看先發國家如何增長、發展起來,跟隨就可以了。各種政策、戰略,除了增加尋租的機會,并不會為大眾增加福利。所有政策的成績,都只是開放的結果。這個邏輯我在“積累三十年”的文章里有詳細分析。馬航370事件中中國的角色,也很像中國在全球經濟中的作用。
在改革和開放兩個政策之間(如果將這兩個政策看作是政府對內、對外的兩個舉措),開放對中國經濟增長的作用更大。改革的空間,在1980和1990年代,已經是極限,“南巡”并沒有改變“改革”空間狹小的困境。開放,突破了國內的空間限制,解決了產能問題,而這恰恰是中國勞動力優勢的發揮。開放以對外貿易為先、積累順差,外資同步陸續跟進,從而解決了“困擾中國經濟發展的資金問題”。貿易規模擴大的軌跡,正是中國經濟擴大的內在邏輯,繁榮之下,掩蓋和推遲了改革的壓力。
出口對拉動中國經濟增長的邏輯是:出口增加——消化過剩產能——換取外匯/外資流入——增加貨幣發行——貸款增加——貨幣供應量增加——地產等資源價格上漲——經濟貨幣化程度提高——經濟總量增加(繁榮)。
上述過程中,有三個環節至關重要。
一是消化過剩產能,二是該改變貨幣發行方式,第三是貨幣化(貨幣供應量增加)。
關于中國經濟增長,有一個共識是投資拉動。從統計局公布的數據看,這個結論是沒問題的。但如果考慮一個問題:如果投資拉動就可以解決經濟增長,為什么在加入WTO之前沒有持續依靠投資拉動?1949年至1993年,中國投資占GDP比重最高的年份是大躍進的1958年,結果是連著“三年自然災害”;1993年,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東風,年度投資增長率超過50%(到目前為止紀錄未打破),其后是8年的去產能過程:砸三鐵、保值儲蓄、下崗再就業、國退民進、抓大放小、銀行壞帳超過20%/技術上破產……最終需要GDP“保八”。投資的直接結果是產能增加,生產產品賣給誰?是個問題。
改革之初,正是中國出生高峰期人口進入勞動力步入就業年齡。勞動力充裕,用好了是紅利,用不好就是麻煩。在加入WTO之前,政策當局想盡各種策略,可以用一個詞總結,就是“折騰”。出口市場(export)是中國產能的出口(outlet),到2001年中國加入WTO之后,投資產能的問題才解決,投資增長才逐漸恢復。并進一步強化其與GDP增長的正相關和因果關系。解決了產能,也就解決了就業。如果中國更早地加入WTO,可能就不會有1995年之后的“國退民進”了。
改革、開放,不管是出于主動還是被動,都是政府無奈之選。不選擇開放,中國會是什么樣子,不遠的鄰居可為印鑒。懷疑開放、外貿出口對經濟的決定性作用的,看看中國哪些區域發達、打工者來自哪里/去向哪里、房價哪些城市高、銅/鐵礦石/大豆融資在哪些城市出現,懷疑會少一些。當然,在中國,首都是特例,即使首都是塔克拉瑪干沙漠,四環內仍然會異常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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