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帶一路與美國
話題回到一帶一路。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一帶一路包括了陸權與海權兩個方面。北方的“帶”,一方面圍繞了歐亞大陸的核心地帶,另一方面聯合了廣闊的邊緣地帶,可以視為陸權的戰略。南方的“路”,圍繞著大海,貫穿太平洋和印度洋,可以視為海權的戰略。
美國精英對于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態度發生過重大轉變。早先,美國民主黨人,比如奧巴馬和希拉里·克林頓就歡迎一帶一路。對他們而言,美國的主要敵人還是俄羅斯。一帶一路北方的“帶”形成了對核心地帶也即俄羅斯的包圍之勢,這將增強海權的力量,形成對俄羅斯的封鎖。在美國人看來,中國處于陸權和海權相爭的地方,拉攏中國,支持中國的一帶一路,可以將中國變成幫助利維坦殺死比希莫斯的武器。
兩年前,美國人選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particular)總統特朗普。特朗普的獨特之處在于,他是一個商人,不在意什么意識形態,對地緣政治也不感冒。特朗普是一個理性的人,他很清楚中國國力的增長對美國的挑戰。
杜金認為,特朗普的世界觀是這樣的:以色列是朋友,伊朗、土耳其是討厭鬼,而俄羅斯什么也不是(nothing)。而中國是發展中的世界霸權,是美國最大的對手。所以,俄羅斯吞并克里米亞等行為根本不重要,特朗普不再像前任那樣總拿俄羅斯說事,甚至表現出對俄羅斯的友好。因為最重要的是中國。在特朗普看來,中國通過一帶一路,擴展在非洲、中東的實力,意在尋求建立一個全球性的霸權,對美國的利益構成重大威脅。
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開始頻繁針對中國,先是貿易戰,然后是最近對華為公司的打壓。杜金認為特朗普無疑會繼續對中國搞事情。但這倒不是民主黨和共和黨的政策區別,而是大部分美國精英已經達成了共識:中國的實力還在提升,必須打壓中國。中國必須清醒,就算特朗普不做總統,美國對中國的政策也不會改變。
五、一帶一路與俄羅斯
其實俄羅斯對一帶一路更加關心。在杜金看來,俄羅斯眼中的中國是一個“羞羞的鐵拳”(shy hegemony,直譯為靦腆的霸權)。一方面很靦腆,韜光養晦,加入WTO擁抱全球化,不在國際上強出頭;另一方面實力與日俱增,已然成為真正的世界霸權。俄羅斯過去認為西方利用了中國,后來才發現錯了,是中國利用了西方,中國利用全球化實現了自己的勝利。
俄羅斯精英曾認為,中國的一帶一路對俄羅斯也是威脅。一帶一路的俄語名稱是“пояс и путь”,和英語一樣,也被做了復數的解讀。“帶”有三條,其中一條深入歐亞地區(Eurasia),這就不再是經濟賬了: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在俄羅斯人看來成為了一個針對核心地帶的地緣政治戰略。中國不僅僅通過一帶一路通向歐洲,而且對俄羅斯的傳統勢力范圍有所覬覦。俄羅斯人對于空間非常敏感,將中亞、東歐等視為“自己的地盤”。現在中國的一帶一路要通過這些區域,將其變成“中國的地盤”,這是俄羅斯所忌憚的。
杜金表示,普京對于一帶一路的態度曾經有疑慮,擔心俄羅斯將在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中被邊緣化。但是近年來普京開始歡迎一帶一路。俄羅斯精英意識到,一帶一路可以為俄羅斯所用,通過加強中俄合作,建立更大范圍的歐亞共同體。在此共同體中,歐亞主義運動得以發展,中俄之間的傳統友誼得以鞏固。
杜金希望中國重新認識俄羅斯。俄羅斯不是一個西方國家。多數俄羅斯人認為,俄羅斯是一個歐亞文明,而不是一個東方或西方的國家。俄羅斯不想控制世界,只想要屬于他們文明的正義。中國和俄羅斯有廣泛的共同利益,應該互相幫助,甚至相互視為盟友,實現共同目標。俄國過去的外交政策中出現過錯誤,曾經試圖控制中國,這是不對的,我們不應該重蹈覆轍。
最后杜金認為,中國已經不再是邊緣地帶的國家,而是和俄羅斯一道構成了陸權的核心地帶。當今世界的地緣政治依然是陸權和海權的二元對抗,俄羅斯與中國應該聯合起來,擔負起陸權的領導責任,共同對抗美國為代表的海權。
六、評論和回應
在評論和回應階段,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李希光教授和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施越老師先后發言。
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李希光教授認為,陸權與海權的劃分對中國很有解釋力。晚清時期,就有李鴻章為代表的海權和左宗棠為代表的陸權。海權失敗了,而陸權卻取得了成功。左宗棠在新疆收復了一些漢代以來失去的地區,主要是歐亞地區。關于核心地帶,中國學者趙汀陽寫過天下體系,其實中國就是核心地帶,核心地帶就是天下。
對此,杜金回應道,他同意趙汀陽的觀點,中國就是世界,因此中國不會與世界對抗。在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中,試圖調和陰陽,實現和諧。同樣俄羅斯也是一個世界,俄羅斯的訴求僅僅是在歐亞地區發展自己的文明正義,保護俄羅斯人的民族認同。從天下的觀點看,這個世界上有中國的天下,俄羅斯的天下,還有美國的天下,伊斯蘭的天下。在激進的伊斯蘭的眼中,全世界都是敵人,只有自己是中心。事實上我們都不應聲稱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我們的世界還充滿了可能,需要大家特別是年輕人去決定和掌握未來的世界。
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施越老師提出兩點批評:首先,從歷史的角度,沙俄征服中亞與沙俄士兵和游牧民族之間的互動有關,而非地緣政治的戰略考慮;其次,俄方對一帶一路倡議存在一些誤解,因為中方高度重視中俄關系。他提出一個問題,即杜金教授在1990年代曾支持俄羅斯與日本交好,今天觀點已經發生了變化,原因為何?
杜金回應道,多年以前確實提出過俄羅斯與日本的交好,但是時過境遷,應該承認自己犯了錯誤。當時重視日本,基于兩個判斷:其一,中國仍然對于俄羅斯是一個威脅;第二,日本在德國地緣政治學家豪斯霍弗的語境下更加重要,豪斯霍弗就提出過伯林-莫斯科-東京的聯盟。由于美國在日本保持了軍事基地,因此日本人應該謀求針對美國的自我解放,在這個意義上俄羅斯和日本有共同利益。但是1990年代以來,很多事情變化了,我們不能預見所有的事情。中國的崛起出乎全世界的意料,無論從外交的角度,還是從戰略科學的角度,都應該做出重大修正。
來源:法意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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