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廚子”傳統
華人去法國外籍軍團當兵時間并不短,自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法國外籍軍團先后招收過七八百名來自中國大陸的旅法青年。許多浙江溫州的新移民子弟都先后加入外籍軍團服役,人氣鼎盛期,原籍為中國的士兵在整個法國外籍兵團中數量一度名列第三。
法國僑界專門建有外籍軍團的退伍華人戰友會,每逢戰友會會長團換屆、就職等重大節典日,中國駐法領事館官員以及法國各界政要都悉數出席。2013年5月26日,法國外籍兵團退伍華人戰友會第六屆會長團在華僑飯店舉行就職典禮,中國駐法使館領事部主任李平公參及武官處周琪將軍、法國外籍兵團退伍軍人協會成員及法國僑界工商界代表、中法友好人士、外籍兵團退伍華人戰友會會員及家屬約500人參加了慶典,場面盛大。
在法國外籍軍團中,中國籍傭兵兵員素質相對較高,傅晨是天津商學院畢業的,楊帆也是在法國留學后當的兵,此前還有北大畢業的。這與軍團中那些原來是混混或小偷或嫌疑人的傭兵相比,差別巨大。
但這樣的高素質傭兵比例甚少。早年外籍軍團中的中國傭兵多是來自沿海省份的偷渡客,這些人不懂法語,以難民身份到軍團來碰運氣,有的終于千辛萬苦地進來了,因為溝通不暢只能去廚房后勤當炊事兵,造成中國人在法國外籍軍團人的心目中都是廚子的印象。
多年前有個特例,一個中國人一句法語不會,也進來當傭兵了。“那家伙在之后的日子受了無數苦,所有的活都讓他干,甚至不讓睡覺。”因此傅晨非常不建議國內不通語言的年輕人這樣來碰運氣。何況,老兵虐待新兵在世界各國軍隊都是一個傳統。外籍軍團中的新兵很多會被各國來的低素質的小長官把弄,“整你,熨一周衣服、刷廁所、不讓睡覺什么的,每個混蛋(整你的)方式都不一樣”。
在法國外籍軍團里,中國籍傭兵一般集中在第二裝甲步兵團,以軍事訓練刻苦和危險著稱的傘兵團則無中國兵。“4年前我剛來的時候,團里能湊齊60個中國雇傭兵,再加上其他團的,總共估計能有200多人。”傅晨說,“如今多數中國傭兵都退伍了,也沒見大批量的新人來,明年過后,估計整個軍團也就剩幾十個中國人了。”
有傳言稱,外籍軍團高層有意減少對中國傭兵的征召力度,促使他們做出此項決定的原因是中國兵有很強的功利性。在法國外籍軍團的中國雇傭兵中,八成是溫州人,其中九成又都是偷渡過來的。他們在法國沒有居留權,只能打黑工,沒有法律保障。于是,當雇傭兵換取國籍成為這些人的首選。這些溫州人一般5年合同期滿、獲得法國國籍后就走了,他們中很多人的親戚都在法國,“這是他們當兵的唯一目的”。傅晨說。
在這支聲名卓著的部隊中,2010年遇到一件震驚法軍高層的大事。當年,法國外籍軍團第二外籍步兵團接到上級命令開拔阿富汗前線。該團三連有十名溫州籍雇傭兵,其中八個提出申請不去阿富汗,寧可接受坐幾十天軍牢的嚴厲懲罰。
按照法國外籍軍團的傳統,在法國國外軍事擴張或殖民地駐防,優先使用雇傭兵,盡量保存本國的正規軍,而溫州雇傭兵的做法顛覆了軍團的歷史,令上層大為光火,一度決定減少中國傭兵的招募名額。
不過,最近來自中國的傭兵人數有增加的跡象。最近兩周多,軍團錄取的50個新兵里有3個中國人。但老兵楊帆不愛帶中國新兵,除了體能普遍不如歐美新兵,此外心眼多、又嬌氣。去年一批來第二外籍步兵團的3個中國人中,其中一個福建人一句法語都不會,在中國還當過二年兵,居然連三個引體向上都做不好,“體能可以排全連倒數第一了”。
中國兵沒當過軍官
四個月內,新兵在完成游泳、長途行軍、跳傘、射擊、駕駛等科目技能訓練后,合格的隊員會和軍團長有一次單獨交流,并獲得一份為期5年的合同,應召傭兵自此才正式成為外籍軍團的一員。
傭兵第一年是二等兵,過8個月后自動升為一等兵,然后看個人表現,上級送你去做升上等兵的實習。“這是軍團最折磨人的實習,各種苛刻要求。”楊帆說,實習過了之后升上等兵,之后是下士、中士的升階。
在法國外籍軍團,一般中國雇傭兵做到上等兵就退伍了,像楊帆這樣當了8年下士的并不多。傭兵們大多在上等兵5年服役期滿后,就可以獲得法國國籍,取得十年居留權。十年期滿,可到當地警察局續辦,除了沒選舉權和被選舉權,與法國公民無異。
總體上說,法國外籍軍團并不希望傭兵5年合同期到就走人,因為這樣會造成部隊青黃不接。鑒于此,法國外籍軍團近年來調整了傭兵的福利規定。新規定是,5年傭兵期滿后,至少還要簽署兩年的合同,目的是留下老兵、培訓新兵。如此一來,當滿7年的雇傭兵才能拿到法國國籍。其退休期限也由原來的15年延長到17年半。
傭兵的收入一直是中國青年熱切關注的話題。事實上在法國外籍軍團當雇傭兵也沒想象中的豐厚。新兵第一年傅晨拿到1200歐元的工資,偶爾去海外執行4個月的任務,工資增加一倍,不過海外基地的開銷也會增加很多。
隨著軍銜和服役年齡的增長,傭兵的收入也隨之增加。當了8年傭兵的下士楊帆每月的收入為2500歐元左右,一年保持在3萬歐元左右。一些高級士官月薪為三四千歐元。而法國普通公務員的年收入是2萬歐元。在外籍軍團,只要愿意干下去,幾十年都可以。第二外籍步兵團文秘處有位比利時籍老兵,18歲當兵,至今當了35年。
但可能由于語言等因素,在法國外籍軍團歷史上,中國雇傭兵幾乎都沒擔任過基層軍官,軍團基層長官都是法國軍校畢業的法國人擔任,只有少數優秀的中國雇傭兵能做上軍團的高級士官。
作為普通的法國常規部隊的一支,法國外籍軍團傭兵的福利待遇與法軍一樣。楊帆的愛人休產假,他有三天的假期,孩子出生后還有十幾天假期。楊帆的小孩在駐地上學,也幾乎不用花錢。對于家庭收入較低的孩子,一頓飯僅收2歐元。作為職業軍人的楊帆每天只需6點半到部隊點名,晚上6點半就能走人。他在第二外籍步兵團所在的駐地尼姆市租了一個80多平方米的房子,租金三四百歐元,部隊和社會福利機構補貼大部分,實付一兩百就可以了。
在楊帆看來,目前的生活十分安逸,比他2001年剛到巴黎留學的日子強多了。“這好比在法國外企的一份工作,沒什么不好的。”楊帆這樣對《鳳凰周刊》記者說,不出意外,明年圣誕節他就可以升為中士。這意味著這位來自大連的中國雇傭兵,可以像其他資深雇傭兵一樣,“住上單間的士官公寓,在軍隊餐廳接受侍者奉上的紅酒和佳肴”。
“不會參加針對祖國的戰斗”
傭兵的性質決定了,有危險的事情,必定沖在第一線。今年7月14日,法國國慶日,楊帆的一名戰友在馬里犧牲了,同車的另外7名傭兵受重傷。犧牲的軍士長是南斯拉夫人,19歲當兵,在法國外籍軍團干了25年。他曾3次在阿富汗、1次在前南聯盟、1次在黎巴嫩等地執行過短期任務,這是去年1月11日法軍在馬里展開行動后喪生的第9名法軍士兵。
“軋上地雷的裝甲車是車隊的前車,我的車在后面。回法國營地后,我們給他舉行了紀念儀式。”楊帆說,當傭兵,有時候危險就在旁邊,你卻不知道。但真正的戰場上,最危險的不是敵人,是你身邊缺乏經驗的戰友。“有些人不退子彈就擦槍很容易走火,有些人會受不了長期壓抑的氣氛而攻擊戰友,這樣的情況都發生過。”
中國傭兵們也會收獲來自國內網友的非議和咒罵。他們認為,傭兵是寧愿為外國軍團而戰,而不愿在自己國籍的軍隊站崗。
按照規定,來自五湖四海的士兵可以不把法國當回事,但必須效忠他們共同的軍團,“‘軍團就是祖國’的格言需要被傭兵們時刻銘記在心。”但在一些中國籍的傭兵看來,這些所謂的軍團信條并不能真正付諸實施。“所謂外籍軍團,就是法國政府的廉價打工團。但我們并沒有廉價賤賣自己的靈魂,如果和祖國有任何利益沖突,我們也可以選擇退出。”一次,傅晨在回應國內的質疑時說,“我們永遠不會參加針對祖國利益的戰斗。”
這支曾經世界聞名的軍團也今非昔比,雖然有傳言稱法國政府要廢除軍團的假名制度以及加強征兵審查,但軍團逐漸褪去往日的光輝。“沒有人再會為戰友去犧牲自己,大家都在混日子。”楊帆說。
一位資深中國傭兵透露,“如今每天必須讓新兵準時吃飯,給充足時間讓他們吃飽,不準打他們,不準隨便體罰,晚上熄燈后必須讓他們睡覺,這里快成托兒所了。”一位阿爾及利亞新兵上街時還嬉皮笑臉地跟老兵要求,能否買本《花花公子》雜志消遣下。這位中國傭兵慨嘆,軍隊沒有一個為自己祖國而戰的思想做后盾,是不會有什么凝聚力和戰斗意志的。
四年前的今天,傅晨從法國西部城市昂熱,輾轉坐火車來到馬賽旁邊的奧巴涅報名參選,7月1日正式入籍軍團。軍團的內刊上每期都有當月退役人員合影,“明年這上面也會有我”。傅晨描述起自己的心路歷程:“來外籍軍團的路就像去迷霧沼澤中的孤島,簽證、體能、語言、運氣每步都走得很艱辛,但抵島時發現跟想象差之甚遠,卻又不好意思再回頭。”
“如果你在外面混的好,不建議來這里。”他對一位從北京來法國報名的男子鄭重其事地說道。
(本文所有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記者/鐘堅 本文刊載于《鳳凰周刊》2014年第29期 總第522期
轉載請注明:北緯40° » 法國外籍軍團里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