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工會特權
二戰后,整個東南亞都面臨極左與民粹風潮的挑戰。1940年代末期到1960年代,工會在新加坡引起數不盡的罷工、怠工和暴亂。從1961年7月到1962年9月,新加坡發生了153次罷工。這對秩序及經濟發展造成了沖擊。
在1966年11月在國際勞工組織亞洲顧問委員會會議上,李光耀告誡新加坡的工會領袖,“不能殺死下金蛋的鵝”,為了提高工人的待遇,新加坡必須重新建立“監管制度、紀律和工作準則”,以提高工作效率。如果放縱工會特權,就會“造成一小批享有特權的工會會員領取高薪,而待遇太低和未充分就業的工人則越來越多”。
李光耀回憶說:“1968年初,我在職總代表大會上說服與會代表們相信……我們必須聯手改善勞工運動,廢除束縛手腳的慣例,制止濫用附加福利……我追述了英國碼頭在工潮中陷入癱瘓,平白浪費了幾年的時間,并導致1967年英鎊貶值的事件,借此發出警告:‘要是我們的港口發生這種事情,我會宣布那是犯了最嚴重的叛國罪,并采取行動對付罷工領袖,過后把他們控上法庭。’”
1968年大選,人民行動黨贏得所有議席,國會在當年立法通過雇傭法令并修正勞資關系法令,后來又修訂職工會法令。這些法令讓資方重新掌握聘用、開除和調動雇員等在工潮迭起的年代被工會侵占的功能和權力。還有規定:工會必須先通過秘密投票才能采取罷工,否則將以違法論,工會和工會會員可被檢控。這就廢除了公開舉手表決的投票方式,使持不同意見的人不再被迫參與。
1972年,新加坡成立了由勞資政三方代表組成的全國工資理事會。理事會每年利用政府收集到的精確資料就新一年的加薪和其他服務條件,提出各方能承受又能進一步促進經濟增長的聯合建議。各方同意遵守一個原則:漲薪幅度不能大于生產力的提高。
如此,工人的待遇有保障嗎?1965年,新加坡的失業率為14%,1997年為1.8%。1968年,新加坡人均名義GDP為708美元,2013年為55183美元,這45年間年均增長10.2%。邏輯上,工資率與勞動生產率是成正比的,勞動生產率是與勞均資本存量成正比的。限制工會特權,讓企業家敢于下注,資本存量才會增加,這最終令工資率得以提高。
中央公積金制度
一個社會黨國際的成員執政后堅決不搞西方式福利社會,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李光耀說:“在選舉期間,要應付反對黨提出的福利誘惑是非常困難的。”“1960年代和1970年代,歐洲福利國家的失敗還不是不言自明的,它的害處需要兩代人的時間才會顯現……幸而我在歷屆選舉中頂得住這些批評。直到1980年代,西方媒體才承認福利社會的失敗。”
在許多人看來,福利與社保是一回事。不過,新加坡建立了地球上少有的非福利型社保:中央公積金制度。
這個制度啟動于殖民地時代的1955年,最初僅僅限于為雇員提供退休保障的社保強制儲蓄計劃。將這個制度發揚光大的是李光耀。這個制度最終演變為包括養老、醫療與住房等個人一生大宗消費在內的自我保障與家庭保障計劃。
目前,中央公積金有四個賬戶:普通賬戶、專門賬戶、保健儲蓄賬戶及退休賬戶。普通賬戶可用于購置住房、教育、保險與投資等。專門賬戶用于積累退休金。退休賬戶引入于1987年,資金來源于專門賬戶,在個人55周歲時建立,62歲時開始支付養老金。保健儲蓄賬戶引入于1984年,為個人及其直系親屬支付醫療服務與購買醫療保險等。
中央公積金制度是強制儲蓄與投資,本質上是強制每個人為自己(及直系親屬)自負其責,賬戶上的錢是可以繼承的。由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人賬戶,任何在家庭成員之間的代際財富轉移,如給父母支付醫療費用,給子女支付教育費用及讓子女繼承賬戶上的財產等,必然基于賬戶所有人的自主決策。每個人同父母與子女都有愛,祖父母同孫子女之間也有愛,這種愛是有利于基因綿延與財富傳承的。
因此,在個人賬戶之下,家庭內部之間的代際財富轉移是有利于下一代的。推及全社會,社會代際財富轉移也是有利于下一代的。這是個人基因綿延與人類社會存續的基本條件。與退休者、老年人與上一代剝削工作者、年輕人與下一代的現收現支社保模式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個特征決定了新加坡社保制度的可持續性,也是繁榮的基石之一。
此外,新加坡對稅收也是考慮效率、考慮長遠。李光耀說:“起初我們沿用英國人的社會主義哲學,向富有者征收重稅而制定懲罰性的遺產稅率,不過,富有者有很好的稅務律師和會計師協助減輕自己的納稅負擔。1984年,新加坡的遺產稅從最高的6%銳減到5%至1%,視遺產價值多少而定。當富有者發現他們再也不值得逃繳遺產稅之后,我們也因此征收到更多的稅金。”2008年,新加坡更是取消了遺產稅。
新加坡建立個人自負其責的中央公積金制度及對遺產稅的理性態度,值得贊揚。李光耀說:“很少人把自己的資產消耗掉。他們都保住甚至擴充他們的資產,只花費來自資產的收入。他們未雨綢繆,要保住資產,將來留給子孫。”這正是資本積累與社會存續的基本動力。
至此,基本勾勒了新加坡自由威權(右派威權)的基本特征。其最重要的創造者,就叫李光耀。
文/陳斌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