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有些觀察人士過度強調中蘇在冷戰(zhàn)時期的關系緊張，還指出北京和莫斯科的關系可能因兩國社會1990年代以來各有不同發(fā)展——包括俄羅斯的民主化、中國的全球化，以及兩國中產階級的快速崛起——而仍然脆弱。至于兩國的關系程度，這些觀察人士認為，中俄關系是一種利益聯(lián)姻，這種關系可以被其他國家利益所超越，包括與西方的良好關系。
但大部分西方人都不知道，自1990年代以來，中國和俄羅斯的官員們對兩國的冷戰(zhàn)緊張都深感懊悔。他們認為，與兩國國家利益缺乏共同點相比，中俄這種關系緊張更多是因為，兩國受當時領導人思想主張扭曲的國家認同缺乏共同點。莫斯科指望北京聽從它的領導力，扮演一個小弟弟的角色，這是它所犯的關鍵錯誤。北京沒有接受這樣的角色，它執(zhí)迷于意識形態(tài)優(yōu)越性。
中俄現(xiàn)任領導人都下定決心不再重復過往錯誤。中國目前雖然在兩國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但卻表現(xiàn)了克制。莫斯科和北京都想避免各自國家的民族沙文主義超越兩國的共同利益。這一共同利益正是最小化西方在各自所在地區(qū)的影響力。
為此，中俄政府一直都在有意識地強調否定西方合法性的外交政策，同時小心翼翼地避免評論對方的外交政策野心。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形容，“中國夢”包含一個由地區(qū)國家共同建立的亞洲地緣政治新秩序，其中北京扮演一個特大國角色。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表明，他的目標是建一個歐亞聯(lián)盟，其中前蘇聯(lián)國家之間的關系由莫斯科決定。兩國都指責美國試圖牽制它們在各自地區(qū)正當?shù)囊靶模茄赜昧死鋺?zhàn)思維。
近期，中國與俄羅斯通過在烏克蘭問題及香港問題上互表支持，挑戰(zhàn)了國際秩序。但西方觀察人士大都誤解了中俄建立更緊密關系的原因。與共同的物質利益相比，中俄互挺，動機更多來源于兩國共同的國家認同感，即反對西方、聲援對方關于傳統(tǒng)共產主義遺產的主張。莫斯科和北京在對本地區(qū)未來的設想上存在分歧，但他們一致認為，東方地緣政治秩序應該與西方地緣政治秩序對立——而這就引致中俄雙邊關系走向了引人注目地更加緊密。
中俄這種心照不宣的友誼將是持久的，原因至少有以下六個。
第一，普京和習近平依靠非常相似的意識形態(tài)為自己的執(zhí)政正名。兩人都強調社會主義時代的自豪感——中國中心主義或俄羅斯中心主義，尋求將各自現(xiàn)有內在政治秩序向外擴展，同時反對霸權。雖然俄羅斯的民族主義包含仇外情結，1990年代一度激起排華情緒，但普京卻猛烈抑制了民族主義朝向這方面的發(fā)展，并避免直接提及中國的崛起。中國中心主義意識形態(tài)也同樣趨于引發(fā)中俄關系緊張——包括挑戰(zhàn)俄羅斯在中亞的利益主張，那里曾是蘇聯(lián)的一部分。而中國當前的領導層則在包括上海合作組織在內的國際會議和論壇上，展現(xiàn)出已準備好尊重俄羅斯政治、文化影響力的姿態(tài)。
第二，中國和俄羅斯正在強調各自與西方的歷史不同、與美國的冷戰(zhàn)時代分歧。兩國正式批準的書面材料都很少提及中蘇在冷戰(zhàn)時期的爭端。雖然中國有些歷史學家以前曾承認朝鮮戰(zhàn)爭是因朝鮮侵略韓國而爆發(fā)，但最新的教科書則普遍指責美國發(fā)動了戰(zhàn)爭。同樣地，中俄兩國的政策制定者和分析人士越來越多地指出，西方從未改變冷戰(zhàn)時期的帝國主義思維。這樣的修辭意味著，中國和俄羅斯仍不得不繼續(xù)反抗西方影響力，并創(chuàng)造一個國際新秩序。
第三，兩國都主張，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表明西方經(jīng)濟和政治模式正瀕于失敗，沒有它們各自的模式好（后半部分觀點在中國比在俄羅斯得到了更多共鳴）。北京和莫斯科的領導人都越來越不準公民社會挑戰(zhàn)自身的統(tǒng)治合法性。
第四，普京和習近平在外部威脅面前強調中俄雙邊關系的重要性。這是兩國政府強調共產主義——無論是作為當前的執(zhí)政意識形態(tài)（在中國）還是作為正面的歷史遺產（在俄羅斯）——重要性的必然結果。這就讓兩國除了彼此之外沒剩什么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天然盟友了。此種局面在可預見的未來也沒什么理由改變。
第五，俄羅斯和中國成功地在國際問題上站在了同一邊。中俄不就地區(qū)問題——比如能源政策——公開爭執(zhí)，不鼓勵公開討論兩國分歧，由此將各自國內反對對方的輿論壓力降到了最小。與此同時，中俄在兩國任何一方遭遇任何形式爭議時，宣揚美國及其盟友的威脅。這種做法太有效了，以至于今年有些時候，你都很難分辨出對烏克蘭危機或香港游行問題表態(tài)的是中國還是俄羅斯。
第六，中俄兩國都有提升國家認同的官方活動正在進行。普京和習近平各自都竭盡所能，動員本國人民認同國家現(xiàn)行的內政外交政策。這樣的呼吁之所以一直有效，是因為他們利用了歷史積怨，并使用了熟悉的愛國主義措辭。結果是，兩個國家雙雙開出了冷戰(zhàn)以后最艷麗的民族主義之花。
近期，中國與俄羅斯通過在烏克蘭問題及香港問題上互表支持，挑戰(zhàn)了國際秩序。但西方觀察人士大都誤解了中俄建立更緊密關系的原因。與共同的物質利益相比，中俄互挺，動機更多來源于兩國共同的國家認同感，即反對西方、聲援對方關于傳統(tǒng)共產主義遺產的主張。莫斯科和北京在對本地區(qū)未來的設想上存在分歧，但他們一致認為，東方地緣政治秩序應該與西方地緣政治秩序對立——而這就引致中俄雙邊關系走向了引人注目地更加緊密。
與共同的國家利益相比，中俄有更多共同的國家認同
中國支持普京在烏克蘭的行動，與俄羅斯為習近平對東亞的思考背書，不是巧合，而是后冷戰(zhàn)時期地緣政治新秩序的一個特征。只要中國和俄羅斯現(xiàn)有的政治精英仍執(zhí)掌權力，就沒有理由認為，兩國會改變各自的國家認同或共同的雙邊關系。那些希望在中俄之間制造分歧的國家——包括安倍晉三領導下的日本——注定是要失望的。美國在烏克蘭問題上沒能贏得中國的支持因此也就算不上意外了，無論是朝鮮問題、伊朗問題還是西方國家面對的其他問題，我們需準備好面對的中俄挑戰(zhàn)，將更多，而不是更少。
文/吉爾伯特·羅茲曼 美國外交政策研究所亞洲項目高級研究員 美國《外交事務》雜志10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