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青春留在中國而自豪
中村先生在自述中坦承最初留下來并非情愿,只是因為別無選擇的臨時之計。尤其是并未打消對共產黨的疑慮和恐懼。中村和那批加入中日混合武裝集團的日本人被四野收留不久,因朝鮮族戰友的揭發,那位曾擔任土匪頭目的前日本軍官被槍決,不熟悉共產黨政策的中村和另外兩名日本人因恐懼而一起逃跑,但很快被追回。
民主批判會上,樸素的中國戰友們紛紛主張應將他們作為反革命處決,但當時的機關衛生部的首長伊海的一番話救了他們的命,也徹底改變了中村等人的看法,伊海說:“日本同志是不同國家的人,人情,風俗,習慣也不同,在語言不通的環境里和我們一起工作,生活,稍有誤解便會給他們帶來不安。指責他們的同時,更應該給他們反省的機會,讓他們為中國革命發揮更大的力量。”
當年留下來參與新中國建設的日本籍官兵,像中村一樣非情愿的恐怕在多數。建設天蘭線的鐵路技術人員在中國剛解放時,就曾強烈要求回國,甚至發起了聯合署名的“歸國運動”。后來開出有固定住處、設立日本人子弟學校的保證,他們才安下心來。
但是,隨著成為新中國建設者的一員,日籍官兵的情感完全與他們中國的戰友融為一體。參加天水鐵路建設的日籍人士回國后的第二年,便成立了“天水會”。
一位名叫小木曾博子的護士回憶,朝鮮戰爭暴發,她所屬的部隊奉命從湖南開赴丹東,但所有日本籍戰士一律在原地待命或轉到地方建制,14歲就參加四野征戰全國的博子想不通為什么她就不允許跟隨部隊轉移。
幾乎所有歸國日本老戰友都會在回憶中強調當年解放軍的紀律給他們留下的深刻印象,無論是對中國人還是對日本媒體。
中村義光今天還能熟練地背誦“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他說,舊日本軍隊也有類似的紀律規定,但從來不像共產黨軍隊這樣當真。而且,經歷過日本軍隊中森嚴的等級制度和嚴厲的體罰的人,再加入共產黨軍隊,會有異常巨大的反差感受。
與中國相似,當年大量日本人參加解放軍的歷史也是近些年才被正面關注,2002年,中日建交30周年,日本NHK電視臺播放了一部《被留用的日本人》專題片,被采訪到的當年解放軍老兵們,在被問到如何看待自己的那段歷史時,幾無例外的回答是:現在我為參加了中國革命而驕傲,為青春奉獻給了中國而自豪。
對一生的影響,最具有代表性的說法是:“在留用的過程中,我的人生觀得以形成。我們和農民在一起,在中國廣闊的土地上奔波。人民解放軍教會了我應該做什么。留在我腦子里的不是現在的中國而是解放戰爭時期的中國。”
如果不知道這些日本老兵回國后,在漫長的中日特殊關系時期的委屈,可能無法充分理解這些人為什么對中國懷有那樣深沉的情愫。
1990年4月,我在陪同“第一次回娘家訪問團”時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每次參觀回來,這些前輩戰友們就早早熄燈就寢,房間一齊閉燈,招待所死一般沉寂,沒有任何娛樂活動。
后來和老戰友們談心才知道,這是他們回國幾十年養成的特殊習慣。身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日籍人員,歸國后處于日本警視廳和各種組織的監視之下,有的人找不到工作,有的受到上司和同事的猜疑。
中村義光回日本30年不講中國話,不敢寫中國字。當他快退休前義務參與到對中國日本孤兒救助工作時,那流利的漢語,娟秀的中文使厚生省的官員們大吃一驚。
小木曾博子28歲那年回國,到家第一天,來了5個警察,詢問她在解放軍中是否被強奸,博子憤怒地回答:“解放軍與日本軍隊不一樣,他們絕不會干那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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